油菜花田，有媽媽的愛

2009042006:25

本文發表於98年11月第647期主計月刊

小時候，學校上作文課時，老師最常出的題目是「我的媽媽」。從國小到國中，寫了多次這個題目，內容裡永遠有一句「我的媽媽今年三十幾歲……」內心裡彷彿期待媽媽永遠停留在這個年齡。歲月倏忽而逝，如今連自己早已超過三十幾歲，而媽媽也已邁入古稀之齡，今年西洋情人節，我們在哥哥家為她慶祝生日。

每到冬季，總對花東縱谷台九線沿途的油菜花田，充滿了期待，希望有機會能到玉里、富里或池上、鹿野一帶，欣賞在阡陌之間的艷黃花海，捕捉紋白蝶在油菜花上翩翩飛舞的鏡頭。可惜，日子一年過了又一年，這心願迄今未能完成。哥哥知道我愛花如癡，喜歡捕捉花兒入鏡，那天下午到了他家，哥哥趕緊牽出腳踏車，指示我該怎麼走，可以見到附近的油菜花田。我，一個人，在油菜花田裡待到天黑，晚上與媽媽相約次日一早，我們一起散步去看油菜花………

清晨，天色微微露出曙光，我們躡手躡腳，放低聲音，以免吵到其他人，未料，依然吵醒了睡在客廳沙發的哥哥。一路上，我一邊拈花惹草、拿著相機捕捉美景，一邊聽著媽媽閒話家常，她還不忘提醒著，這裡有可愛小花，那裡有特別的植物。

大片金黃的油菜花海裡，成群紋白蝶翩翩起舞，蜜蜂嗡嗡地忙著採花蜜，我不斷喀擦喀擦按下快門，拍了一張又一張，尚覺不過癮。索性在油菜花田坐了下來，聆聽蜜蜂的嗡嗡叫聲、望著蝴蝶的飛舞身影，自然也不忘適時回應媽媽的話語。母女倆就在這片油菜花田待了兩個鐘頭，媽媽看著我不斷地捕捉鏡頭，絲毫未有不耐煩神情，也沒有任何一句催促的話，讓我毫無壓力地，像個受寵的小女孩，自由自在沒入花海裡做夢，享受著全然包容的幸福，有一種深邃的感動。

這樣的畫面一直駐留在我心海，不禁讓我想起了媽媽身上的特質，很多方面都值得我學習與實踐。

媽媽親切、和善，具有高度親和力，與她相處沒有任何壓力。很多鄰居朋友都喜歡和她親近，而她不僅對熟人如此，連對陌生人也展現了這種特質，那天來回路途中，遇到路邊種菜的婆媳，耕作的農夫或閒步的老人，即使完全不認識，媽媽也會主動親切地和他們打招呼，像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般。大家未失早期農村生活的純樸之風，也以熱忱態度回應，讓我有機會認識了少見的藥草和花卉。媽媽認為人與人相遇，如果不打招呼，或沒有任何對話，是很奇怪的感覺。有一次她和孫子搭公車，見著孫子和同學一起候車，彼此卻不說一句話，於是她主動和那位年輕人閒話家常，孫子覺得阿婆很有意思。我想，是媽媽保有濃厚人情味，而這是現代人普遍所欠缺的。

媽媽從不疾言厲色，如此修為與溫婉特質，非常人所及。如今同樣身為三個孩子母親的我，常為孩子之事憂心傷神，也常在生活瑣事上責備孩子，或顯露不耐煩態度與口氣，孩子常提醒我：「生氣會長皺紋哦！」「生氣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！」………雖然孩子的話能讓我即時放下，很快轉化另一種表達方式，但我必須承認，個人修為仍有待成長。而我仔細回想，從小到大，媽媽從來不曾疾言厲色，沒有叱責過我們，甚至連生氣都很少見，兩相對照之下，深刻體會如此修為，多麼不容易！媽媽告訴我，外婆曾經提醒她：「妳這樣完全不罵小孩，以後孩子都不怕妳，可怎麼辦？」媽媽心想，為什麼需要擔心呢？「現在你們長大了，還不是都對我很好？！」

媽媽有顆柔軟的心，滿是慈悲與寬容。沒有宗教信仰的媽媽，擁有一顆極其柔軟的心，她的慈悲與寬容比一般修行者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每次耳聞他人心酸的故事，我們都會心疼與不捨，熱淚盈眶……。有一次，聽哥哥描述，嫂嫂幫忙照顧的三胞胎姐弟，以前在幼稚園受到老師不好的對待，她感同身受，相當難過，極少批判他人的媽媽，忍不住說：「像這種〝惡〞心的人，實在不應該來當老師！」

媽媽沒有老人獨居的落寞，足為銀髮族的典範。早年家裡務農，田裡的農事、山上的粗活，全都難不倒媽媽！不再務農後，媽媽曾在工廠裡上班好些年頭。當哥哥們立業成家生子，媽媽變成了保母，照顧孫子女，也享受著含飴弄孫的樂趣，在此期間，爸爸中風，並有糖尿病等慢性疾病纏身10餘年，媽媽又擔負起照顧爸爸的責任。無論生活上遇到何種困難，她都會設法克服與轉化，住在台北這個繁華的都市時，她每日晨起爬山、運動，認識不少朋友，生活依然充滿了快樂；與不習慣都市生活的爸爸回到鄉下時，有老鄰居老朋友相伴，媽媽更是如魚得水般自在。除了照顧爸爸的生活起居，她還擔任衛生所、黨部服務站等志工，每到油桐花節、桶柑節舉辦客家文化活動時，媽媽總會展現她專擅客家粿食的長才，幫忙製作與義賣；爸爸辭世，她獨居於鄉下。媽媽不僅克盡人生角色的扮演，更讓自己生活多彩多姿，足為銀髮族的典範，也是我學習的好榜樣。

媽媽凡事正面思考，總是往好處想。小時候沒有受過教育的媽媽，是在年老時參加成人補習教育，學習認字與寫字。雖未受過正規教育，但媽媽思想正向，凡事總會朝向好處看待！習慣收聽客家民謠、益智等廣播節目，也讓她的視野開闊，心靈澄澈有智慧。生活上雖有令人煩心的難題，換成一般人可能鬱卒一生，而媽媽卻有辦法跳脫，活出自我，生命因而充滿喜樂。

媽媽沒接受太多教育，卻做了最好的教育示範。這些年關心孩子教育的父母或專家一再呼籲「愛．你．一．輩．子」，第一個字「愛」，是「愛心回原點，愛你原來的模樣」。沒有接受太多教育的媽媽，雖不一定懂得什麼教育理論，卻以一種不帶任何條件、不求回報或期待的單純心愛孩子，不正是做了最好的教育示範？「教育，惟愛與示範而已。」

長大後明白，媽媽不可能青春永駐三十幾歲，如同我不可能停留在孩童階段，但媽媽的愛卻永遠不改變，就像在油菜花田裡的那個晨間，我從三個兒子的母親，搖身一變，成為備受嬌寵的小女孩，完全擁有媽媽的愛和包容，如此溫馨與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