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乾桂/天倫~最後的旅程

他是醫生，一眼便可以看得出來，父親的病情真的很嚴重了，與同事會診，確認生命只剩三個月至半年，禁不住潸潸淚落，驀地驚覺，他為了當一位別人口中稱職的醫生，竟忘了身旁最親的人，因而與他錯過多情的交會，醫生斷然做出決定，離職停薪半年陪伴他最後一程。

「我好想你！」

這是他父親患病前常說的一句話，有如預感一樣，而他卻疏忽了，以為一向硬朗的他不必人陪，只要按時給他零用金即可，怎知父親最不缺的是錢，最缺的是關懷。

他是好醫生卻非好兒子，常常忙到連一句話都與父親說不上。

「我想過父親嗎？」這句反問深深刺痛自己。父子心照不宣，取得默契，決定放棄苟延殘喘，痛苦難受的療程，倆人一起重新觀照生命，父親喜歡海釣，他們的第一站就是開車沿著海岸線四處看海垂釣，漁獲請民宿主人烹煮，星光下聊天談心，醫生漸次理解他們釣起的不是漁獲，而是人生哲思。

他第一次強烈感覺到父親是個「哲學家」。

海則似心理醫生，提醒它：「別太忙了，忙到忘記家人」。

這是在他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天地，成了名醫以來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陪伴父親，但怕是最後一次。

山是父親的另一處道場，但他從來不知，踏著晨曦出門，晚霞赴歸的父親，爬的只是咫尺之遙的郊山，這一天，由他伴著，父親堅持登上頂峰，海拔573的標誌上，放眼鳥瞰，遠山近巒、平原河川，盡收眼裡，父親在高點上，頭部仰成一個角度，雙手平舉，稍稍抖動，樣子如鷹。

「高度就是視野！」

父親喃喃自語的話觸動了他。

醫生心想，自己的高度在那裡？

有錢算一種高度嗎？

有一回，父親把他叫進書房，從抽屜裡很慎重的取出一 手錶，泛黃的顏色，鎏金剝落，顯示它有了年代。

「這是你爺爺給我的成年禮，我一直收著。」

醫生的臉頃刻漲紅，他的父親也給了他成年禮，但早扔了。

「這叫念舊。」

父親要求回鄉下的家度過餘生，用最後的歲月巡禮自己成長軌跡，他的童年，一段青澀卻有意義的時光，父親出題，想去那裡就載他去那裡？過程有如拼圖一般，他因而慢慢理解眼前這位原本該很熟悉，卻如此不熟的父親，最終有了清晰的圖像。

很快的，半年到了，硬朗的父親彷彿一粒洩了氣的皮球般，消瘦下來，精神不濟，體力不支，敵不過病魔撒手人寰了，臨行前的那幾天，彌留之際，父親常會迴光反照似的，似夢如醒，講述這是他人生裡最快意的半年。

是嗎？

但為什麼只有半年！

醫生揪心抽痛。

因為這場意外人生，他有所開悟:

明白什麼是重要？什麼是不重要了。

只是這樣的明白不如不明白呀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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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分享摘自http://220.228.147.228/ycg1206/archive/2012/07/04/138758.html